《世說新語》裡面有一個小故事稱，大將軍桓溫北征，路經金城，看見年輕時所種之柳樹，皆已有十圍之寬，便很感慨地說：「樹猶如此，人何以堪」，「攀枝執條，泫然流淚。」
後來詩人庾信的《枯樹賦》引此典故，賦曰：「昔年種柳，依依漢南。今看搖落，悽愴江潭。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自1999年跑完澳門政權交接新聞後，本人便一直沒有再上大潭山（雞頸山、大氹山）山頂，即使澳門科技大學的辦公室就在山下，走出教學大樓，便幾乎天天都望到位於山頂、紅白相間的澳門氣象塔。
記得四十幾年前，和一群初中同學初上此山，這裡根本就沒有任可以行車的公路，整個山頭只有一條自氹仔北安灣孝思填場旁邊通往山頂，本來只給駐澳葡軍巡邏的步行小徑，沿著北面的山腰，先向東，再向南，繞了山腰一圈之後，如果不向上直上最高點，便要向下而行，回到今天位於「大潭山一號」豪宅山腳、嘉樂庇馬路和路氹連貫公路（今稱「金光大道」或「十二生肖」）交叉路口的南光石油加油站。
當時北、東、西三面的山崖下面，都是一片天蒼蒼，海茫茫的山海景色，最特殊的現象則是東南角海上一邊土黃色，一邊墨綠色，明顯地畫出的一條「鹹淡水分界線」，以及一條灰黑色的（雙線）路氹橫貫公路，自北向南地跨過外十字門海峽，連結起氹仔島和路環島。
向西面遠眺過去，直至小潭山山腳，則是一片一片綠油油的農田，翠綠的農田之間，縱橫交錯著許多小路和小屋，就像童話裡面的樂園一樣。地堡街堤岸之內，有幾間出租單車給旅客乘騎的攤檔，堤岸之外，還有一排蜑民（水上人）居住的水上棚屋，到處都是踩單車郊遊的好地方。
現在，這些美景當然都統統隨風而逝了。
今天取而代之的則是一座很方便遊客上山下山的電梯。最近重遊氹仔大潭山，本人坐電梯到了半山，便和幾個路上碰到的，不懂山徑走向的外國人，一起走到山頂（氹仔最高點），發覺標高點的石柱還在，位於標高點旁邊於1930年代葡軍為防備日軍侵略而建造的地下碉堡（石室）還在，只是周圍的樹木都長得高高的，把四周的風景幾乎都遮擋住了。
與此同時，大潭山四周本來空空蕩蕩的氹仔平地，今天亦建滿了一棟又一棟的高樓大廈，不再可能一眼便可以看到西面的灣仔島和橫琴島和北面的澳門半島，南面的外十字門海峽亦已完全填平，矗立著數以十計的大型賭場、澳門科技大學和澳門國際機場，只有面向南中國海的東南面仍是一片汪洋大海，但是，如果往東北方向遠眺，也可以矇矇矓矓地遠遠看見有一道港珠澳大橋如彩虹般飛渡珠江口兩岸，這可真的是「樹猶如此，人何似堪」。
譚SIR話齋
法學博士，澳門葡籍華人，澳門史專家。現職新聞評論員/主持人，大學教師。著有《澳門主權問題始末》（1994）及學術論文二十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