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弗洛依德《文明與其不滿》

最近在讀弗洛依德的《文明與其不滿》,雖然這是一本寫在八十多年前的經典,弗老的理論也受到馬克思主義者及其弟子榮格等挑戰。然而,書的內容,對今天觀看人類與文明之間的張力,依然極具啟發。

全書主要內容,是談人類為何要從家庭進入社會,即走進文明世界?以及在文明世界遇到的不如意、壓抑,或用馬克思語:異化。本書中,弗洛依德一貫以「愛慾(Eros)」作為整個人類文明過程中的軸心。他認為,人類生存最首要目的是追求「喜悅」,而滿足愛慾是獲得喜悅的最重要元素。固此,人生的重點,都是圍繞著追求有關愛慾的滿足。

弗洛依德指,人類早期,愛慾從家庭獲得,男性透過組織家庭,而從女性獲得愛慾中有關性滿足的部分,而女性則從家庭中的小孩身上,獲得愛慾中有關情感的部分。這是人類未進入文明的階段。從弗老這個觀點來看,組織家庭,男女需求並不一致。其實,透過這個觀點,再回想到今天的社會,我們大概可以理解,為什麼有些女性認為,生小孩可以維護家庭完整性,於是,但對男性來說,性慾關係來得更重要。

在此書中,最精彩及集中討論的部分,是男性為何要離開家庭進入社會。弗洛依德指,男性是非常沒有安全感的,他常常擔心自己會受傷害,包括將愛完全投放在某一個人身上的不安全感。一旦失落了,不就是失去「喜悅」了嗎?因是之故,男性會分散投資,將對個人的愛分散至對陌生人的愛,或稱之博愛,以減低風險。如何做到這點,男性必須走出家庭,進入社會,和其他人建立和平關係,弗老說,這就是文明的開始。

書中,弗洛依德舉了圖騰作為例子。他指,圖騰代表著在一個社群裡,大家共同恪守的信仰及共同遵守的規範,有了這些規範,人才能和平相處。這也是男性走出家庭,與其他人建立情誼的先決條件。若沒有這些大家共同要遵守的秩序,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就會回到霍布斯在「利維坦」中描述的自然權利(nature right)狀態,在那裡,任何人都有權利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於是,一個互相廝殺因此而生。弗老說,如果回到這種人人行使自然權利的社會,男性步出家庭去尋找安全感以維持喜悅的目的,又如何達到呢?!於是,他們必須建立秩序,讓大家去遵守,此為之「文明」。

然而,對愛慾念茲在茲的弗洛依德,當然不會認為文明的出現及其所構築的社會關係,就能滿足男性追求喜悅的慾望,因為儘管文明社會某程度上滿足了他們對情感的追求,但性慾呢?弗老認為,文明的本質是壓抑性慾追求博愛的,只有如此,才能達致一個和平共處的社會。但這種有關性的壓抑,是不會成功的。他解釋,一方面,家庭並沒有因為文明社會的出現而消失,它永遠和文明在角力,更重要的是,壓抑受著人的Libido(一種屬於「本我Id」的性衝動)的驅使,經常蠢蠢欲動,越軌翻牆。按弗老說法,今天男性對社會上的各種不滿,都是基於性慾無法滿足而來,而各種各樣非夫妻的性愛關係,也是由此而生。

弗洛依德對於人類與文明社會之間矛盾及不滿的分析,看在馬克思主義者眼裡,也許頗難認同,然而,開拓了一個觀看個人類與文明之間糾結不清關係的視野,一個有關精神分析及心理學的視野。

蒲公英
謝曉陽

巴黎第八大學哲學系博士,曾任 «亞洲週刊» 編輯,目前是「香港獨立媒體」編輯及動物團體「9x狗街坊幹事」,並在 «陽光時務週刊» 及 «力報» 等撰寫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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