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之門

電梯之門打開了,一個不銹鋼,石片與鏡面裝飾起來的,面積大約1.5平方米左右的正方型,運載著屬於這一個片刻的同路人。我步進電梯,底頭轉身180度,右手抬起到關門按鍵,按下去,不放手,直到電梯門馬上關上,省下自動關門的時間,之後,我再底頭。一趟回家的電梯路,快則三、四十秒,最糟的試過五分幾鐘。

平日在電梯這種具裝飾性吊籠裡,我會很自然地安靜起來,被人家的孩子打量,被人家的毛孩試探,澳門地方小在同一個屋苑住上三五個朋友同事,當然十分正常,如果相住在同一大廈呢?那相信是當代的72家房客,一定過足癮。可是,今次著筆落墨,想留下的不是來自鄰家的佚事,而是來自靈魂深處,這一天電梯門關上之後,我感到後頸一陣崩緊,在長時間戴着電單車頭盔之後,這些感覺最正常不過,微微抬頭之後我再扭動肩膀,便開始呆望眼前的不銹鋼電梯門。自己討厭不銹鋼,面對那冷冷的銀灰金屬,只可以接受是實用性功能性材質,如今它的功能又再一次顯現著——它如鏡面一般反映了我的面容,不過似鏡非鏡,在橫行的金屬紋理上清楚見到一個埋藏在靈魂中的鬼影——我。不鏽鋼把我的五官映照得模糊不清卻又充滿層次,原來已經細小的眼睛,現在十足剛起步的掃描,定好了輪廓卻重疊了眼角和顴骨,兩邊嘴角下垂後令上嘴脣的弧度呈現富士山一樣的大梯型,再說,打磨後的電梯門不鏽鋼上面的殘餘影像,令到我身旁多出三到四個自己,一起被我檢視,這就對了,這些時間朋友一直向我詢問一些對與錯的立場問題,反正答案其實不是一就二,如何在十年前問我的話。十歲看著麗的電視,20歲看到的世界新聞,30歲看到社會面貌,40歲看著家人、守護事業,原來,人一直在變,身邊的事情一直重複發生著,朋友、同學、學生一起相聚時,大家都對同一個事情表態,聽著不覺聽出年代的價值觀出來,才發現,所謂價值所謂判斷,其實與立場不太相關,反而更多是從經驗的累積。我的通俗理解是,是通過當時人闖過多少麻煩,吃虧過多少次、愛過和被愛過。才會看多一個層次,嘗試朝《看透》這個純粹的結局前進一個距離。

我覺得自己的反應由不悅到理解接受,所花費的時間和心力原來都不是太多,這一點如果在十年前,三十歲出頭,估計不太可能,通過這一兩個月的磨練,隨了心臟強健了、更發覺自己的耐性和理解力都寬容了,或者說「無所謂」的清單又多了幾項。回應上文,我對世界無想法了,對社會平常心了。樓層到了,電梯抖一抖,我的四個重影消失了,眼前是回家的最後一段路。

CK出土
黃家龍

本地創作人,廣州美術學院雕塑系學士、美術系基礎教學碩士。從事藝術創作、教學、咨詢及推廣活動。自稱為一個深情而爛口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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